沈雪禾身穿嫁衣,头顶红盖头,端坐在花轿上。
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,指尖泛青。
耳边锣鼓喧天,街上热闹非凡。
今日,是她嫁人的日子。
寅时,天色漆黑,她便被嬷嬷唤醒,洗漱,穿上嫁衣。
嫁衣极其华美,图案为金丝绣成,肩膀嵌着细碎的宝石,映衬着她眸光潋滟,容颜娇美。
梳妆的嬷嬷赞叹道:“老奴不知装点过多少新嫁娘,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容色,沈小姐,您今日想梳什么样的发髻?”
沈雪禾心不在焉地回道:“都可以。”
侍女送来早膳,精致的早点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,很是诱人,沈雪禾却毫无胃口,看了一眼便让人端走了。
她紧紧抿着唇,面色紧绷,坐在了梳妆台前。
“上妆吧。”清甜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僵硬,与寻常不同。
一旁伺候的嬷嬷只当她是紧张,连忙安慰她道:“小姐不必担心,临安王向来是体贴的,如今大小姐掌家,任谁都欺负不了您。”
临安王不贪恋女色,王府关系简单,除了王妃沈雨茗以外,只有一个侧妃和两个侍妾。
她的贴身侍女蕊珠也说:“对啊,大小姐说了,您到了王府就跟在家一样,就是换个地方调养身子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只要好好吃药……”
沈雪禾闭了闭眼。
没错,她要嫁给的,是姐姐的丈夫——临安王盛弈。
这桩婚事还是她姐姐亲自求来的,京城人人皆知,国子祭酒沈大人家的幼女,千娇百宠,体弱多病,多年来深入简出,见得最多的外人就是大夫。
沈雪禾一月前便已及笄,却无人上门提亲,门户相当的,嫌弃她体弱,于后嗣有碍,寒门子弟中确是有想要这个得力岳家的,但一想到倘若婚后红颜薄命,沈府或许会迁怒姻亲,如此这般,不是结亲,反而是结仇,有心人终究是望而却步。
那种既无功名又无家世的,更是入不得沈家人的眼。
沈雪禾看着镜子里这张脸,柔和、美丽、苍白。
她长得弱柳扶风,脸颊却不清瘦,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,她平日里很是爱笑,可是今日……她动了动唇角,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笑容。
梳妆嬷嬷细细的替她上粉,让苍白的脸颊红润起来。
比起沈雪禾的婚姻,沈家人更关心她的身体。
四年前,姐姐沈雨茗嫁给临安王,兄长沈风林到外地为官,父亲沈尚儒公务在身,向来专心学问,难免对她有些疏忽,自从无人约束之后,沈雪禾的身体是越发孱弱了。
沈雨茗认为,王府的药物资源丰富,府中又有御医当值,更适合妹妹修养治疗,王府也不缺她一个住处,到时候她可以就近照顾她,说不定沈雪禾的身子就好了起来。
在生死面前,什么都不是大事,所以她请求丈夫临安王盛弈纳沈雪禾为侧妃,盛弈对妻子向来敬重,自然便答应了。
至于沈雪禾的想法……
沈雨茗自是知道妹妹的性子,但日后好好哄哄,想来她会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的。
花轿越走越偏,路上的人声越来越弱。
这明显不是去往王府的路。
沈雪禾毫不惊讶。
这是去往京郊的路。
她要嫁的,是她堂姐沈若云的未婚夫——陆存。
她与堂姐,是同一天成亲。
春日的阳光明媚,轿子里有些闷热,沈雪禾却觉得浑身寒冷。
生怕自己半路上发病,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,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的冷汗。
婚姻大事这般叛逆,即使是素来任性的沈雪禾,也是心下难安。
不知道姐姐知道后作何反应。
她自幼丧母,姐姐怜她爱她,待她如母,她知道姐姐是好心,可她就是不愿意。
这样活着有什么好,不能大喜大怒,不能出去游玩,就连嫁人,也身不由己。
她可以嫁给任何人,但是绝对不会嫁给姐姐的丈夫。
另一边,沈若云稳住颤抖的双手,走下花轿,她与沈雪禾身量相仿,一时间,无人察觉不对。
她心里既是忐忑,又是激动。
临安王是当今第六子,生母早逝,养母不过普通宫妃,从未显露出什么过人之处。
靖朝的王爷没有封地,享有固定的俸禄和地产田地,可以担任官职,但能掌握多少实权全靠陛下态度和个人能力。
那些仅仅依赖俸禄度日的王爷,生活与寻常官宦之家的子弟相仿,尽管身份尊贵、衣食无忧,但他们所享受的奢华与自由,远不及那些出身显赫家族的子弟来得惬意。
临安王不受皇帝重视,如今在朝中没有多少实权,侧妃的地位又远不及正妃,做他的侧妃,对于大部分京中闺秀来说,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。
可沈若云知道,眼下这个平平无奇的临安王,未来将夺得皇位,成为最终赢家。
上一世,她嫁给了陆存。
她的父亲沈二爷虽然无官无职,但经商有道,家财不薄,她的吃穿用度,无一不精。沈家老夫人几年前离世,她爹又是常年奔波在外,因而并未分家,伯父官至三品,她平日里见到的都是达官贵人,早已将自己视为千金闺秀。
新婚之夜,骤然见低矮狭窄的民房,她面露不虞,心生愤懑,衣食粗陋,较之从前,越发难熬。
婚后生活极其糟糕,她的愤怒不甘,陆存的冷眼旁观,还有那个粗鄙的婆婆。
沈若云一向不满意这项婚事,可他们的婚事是祖父在世时定下来的,而且长辈们都说陆存必有前途,这才勉为其难地嫁了过去。
陆家家道中落,虽说陆存十二岁便考中了秀才,但紧跟着父亲去世,守孝三年,再后来,他祖父去世,又守孝一年。
靖朝的科举三年一次,秋闱是在今年,所以直到现在,陆存还只是个秀才。
一个秀才,沈若云自是看不上。
她嫁过去以后,本想着陆存应该对她这个千金小姐视若珍宝才对,结果他对她颇为不屑,清冷的眸子仿佛看透了她,成婚当晚便拂袖而去。
后来陆存高中状元,步步高升,她多次体贴小意,却换不来他一丝温情。
此时的诰命,是需要夫君或子孙奏请再受封的,陆存厌恶她,自是不愿上书。
全京城都知道自己备受冷落,私下里都嘲笑她,毕竟,没有哪家的夫人连个诰命都没有。
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堂姐堂妹,一个是高高在上尊荣无比的皇后,一个是宠冠后宫的贵妃,只有自己毫无品阶,成婚多年,丈夫就像一块儿捂不热的石头,碰都不碰她一下。
前几日醒来,沈若云竟发现自己重生了,她还没有嫁人,这一世,她不要再嫁给陆存。
三书六礼已过半,这时候退亲是不可能的,于是,她想到了换亲的法子。
距离嫁人只剩几日的时间,刻不容缓,她立即找上堂妹沈雪禾。
她知道沈雪禾不想嫁给盛弈,几番言说之下,沈雪禾果然答应了,当天的花轿会同时在大门口出发,出发前两人借口更衣,趁机互换衣服和位置,竟真无人察觉。
想到这里,沈若云嘴角一勾,心下很是得意。
雪禾啊,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,不过,反正你也活不长,就让堂姐替你享受吧。
陆存,呵,如今不过是个穷秀才,不足为虑,就算日后入仕,也得向她行礼问安。
更何况……能不能入仕还不一定呢……
沈若云步入王府,步伐款款,展现出自己最好的姿态。
就连沈雪禾那个没心眼儿的病秧子都能成为宠妃,想必临安王不难伺候,王府里目前没几个人,她已经抢占先机。
沈雨茗为妹妹准备的婚宴自是宾客盈门、热闹非凡,超出一般侧妃入门的规模,就连临安王盛弈也很给面子,提前过来了。
此时,沈雨茗看着走进来的“沈雪禾”,蹙了蹙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