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殊怔怔打量着面前长着满脸麻子的男人,良久才想起,这是在金城里打铁匠的儿子李小九,偶然见过一次以后,就经常躲在河边偷看她洗澡,见她那便宜老爹要断气,没钱下葬,就跑来捡漏。
她环视四周,断壁残垣,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,但还不停的有人走过,衣衫褴褛,言语污秽,是金城外有名的贫民窟。
这是她十四岁住的地方。
对此时二十七岁当过皇后的她来说,既陌生又熟悉,她蹲在一个垃圾坑旁边,熏天的臭气让她皱起眉头,往旁挪动了一些位置。
对面的墙壁后面躺着自称她爹的人贩子老易,当年被拐得十几个小孩里,只有她嘴最甜,最聪明,也最漂亮,所以留到现在,为他养老送终。
她轻笑出声,真没想到,在被刺杀以后,居然又让她回到了十四岁的这一年,莫非还真想让她得到一丝善念,让她明白并非天下人皆可杀,所以上天对她网开一面?
真是可笑。
“你笑什么?”李小九虽然痴迷她的那张脸,但又畏惧她那双笑盈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,“以后,你给我做妾,我一定保你不受欺负,只要你听我的话……”
“好,”她恢复到往日的乖巧,顺从地低下头:“小九哥哥,以后我都听你的,我现在去看看我爹。”
她背过身,眼睛里的乖顺便荡然无存,然而背脊仍然佝偻,无一不透露着卑微和懦弱,这样的生存之道对她而言,久违又无比的熟悉,从有记忆就一直伴随着她。
她走到墙后,跪在草席上,轻轻给他抚背:“爹,你好些了吗?”
同屋的人听见,都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目光:“老头,你这辈子就这个闺女生的好,帮你擦背、还凑钱买药,而且还要卖身葬……你可知足吧。”
她爹剧烈地咳嗽几声,眼神迷离,“二丫,爹对不起你,要不是我……”
前世的时候,未等他将话说完,她便迫不及待咒他死后不得入土,暴尸荒野才是人间正道,活活将他气死。
可是在她后来遇到那些人里,她才发现这个便宜老爹竟能算是对她最好的人,所以,这一次,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要看看他当初没说完的忏悔到底是什么。
他挣扎着坐起,十分隐蔽地掏出两个东西塞进她的手里,耳语道:“你跟着他走,拿着这个去金城找你的家人,他们定不会让你嫁给他的。还有,他买你的钱和我这些年存的钱,都存在钱庄里,你用印章和汇票去取,再也别回这种地方了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我这种人坏事做尽,还想入土为安?暴尸荒野才是人间正道。”他努力坐起身,喉咙里传来如风箱般剧烈的喘息,“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,因为我没做过什么对得起你的事,就是死到临头,突然有点放不下你。”
他久久的凝视着她,昏黄的眼眸里全是不舍和歉疚,随后,扶在她手臂的手掌陡然滑落,没有一点儿生息的跌回草席,闭上了眼睛。
她没有一点儿反应地看着他。
李小九进屋的时候,只见她面无表情跪在地上,眼睛里是鲜有的茫然,他颇为心疼:“你爹走了吗?那我们把他葬了吧?”
前世,她头也不回走出的地方,此时竟让她有些挪不动道,良久才出声道:“啊,葬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