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张西望的白景玄,看见下人们各忙各的,并没有人针对他。
少年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并未消失,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。
片刻之后,通往后院的月门里,走出一名美貌女子。
“见过二小姐。”
“小的给二小姐请安。”
下人们纷纷行礼,那叫一个毕恭毕敬。
白景玄也低头请安,心里七上八下。
他只看了霍婉君一眼,顿时一种不好的感觉扑面而来。
怕什么来什么,霍婉君死死盯着他:“白景玄,听说你对三通县各条道熟门熟路?”
声音如黄莺出谷,白景玄却仿佛遇到了咆哮的母老虎。
他小心组织着语言:“小的还是年轻了,只认得几条路,比不上本地土生土长的老前辈。”
“撒谎!”
霍婉君怒目相向:“我听闻你走街串巷,熟悉县城里每一寸土地。
还有下面的四个镇子、十二个村子,你都去说过媒,这还不叫熟门熟路?”
“二小姐过奖了,白某愧不敢当。”
白景玄求生欲很强。
“别这么谦虚,本姑娘听说江边四方亭风景如画,你给我前面带路。”
霍婉君下了命令。
“二小姐乃大家闺秀,小的不敢冒犯,还是让小翠带您出去走走。”
白景玄拿捏着尺寸,对那丫鬟小翠使了个眼色。
“小翠要留在府中伺候我娘,就不麻烦她了。”
霍婉君小脸泛着寒气,带着死亡凝视:“怎么,我说话不好使?”
“二小姐有命,白某岂敢不从。”
白景玄屈服了,硬着头皮当了向导。
一男一女走到大街上,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违规。
乍一看,郎才女貌,颇有金童玉女的味道。
本地人仔细一看白景玄,顿时有了觉悟:哦,那没事了。
仵作和媒婆生下来的孽障,别说霍婉君这样的大家千金,就连街头卖臭豆腐的姑娘都瞧不上他。
果然和大家猜想的那样,白景玄有意跟在霍婉君后面,十足的小跟班。
这酷似主仆的距离感,形成了全新视角。
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。
霍婉君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,晃花了白十二的眼睛。
他从来没见过,大姑娘的腰肢可以这么细。
更让他大开眼界的是,那小蛮腰蛰伏着神秘力量,柔韧性极强,仿佛整个身体可以摆弄着各种高难度姿势。
再往下一看,白景玄脸都红了,呼吸有点急促。
霍婉君和长裙曳地的大家闺秀不一样,常年行走江湖,喜欢身着劲装。
那一套绛紫色的劲装比较紧身,适合打打杀杀,也很考验身材。
白景玄没见过这么圆又这么翘的部位,也不知二小姐是怎么做到的。
少年跟在后面走神了,想起兰翠花的金玉良言:屁股大,能生娃…… “该说不说,这位二小姐,绝对是我娘最喜欢的儿媳妇人选。”
“可惜……我这出身。”
“罢了,兄弟,放弃幻想,认清现实。”
“怡红院,才是你的龙兴之地。”
随着一声暗叹,白景玄回归了现实。
大街上众人看他那嫌弃的眼神,就是血淋淋的现实。
自从他当了媒人,茶楼酒肆里有好事者进行了一次票选:城南金寡妇养的那个小白脸,和白景玄对比,到底谁更丢人现眼?
最终大家得出一致公论:大好男儿当媒人更丢脸。
不做中、不做保、不做媒人三代好,此乃千年来形成的固有观念。
尤其在思想保守的小城镇,这种观念根深蒂固。
现阶段的白景玄,还没有能力去改变世人的传统观念。
活在这样的大环境里,少年每天都得面对现实。
说书人口中穷小子与大小姐私奔的故事,永远只存在于故事里。
现在白景玄唯一能做的,是把自己这个寂寂无名的媒人,变成大名鼎鼎的媒人,形成了影响力,才有可能去改变一些事情。
所以他硬着头皮,跟着霍婉君出来了。
有一说一,他并非霍府的下人,没必要听人使唤。
奈何婚礼只剩下几天,功德奖励近在咫尺,白景玄不希望婚礼之前出现幺蛾子。
他早就看出霍婉君对大哥的婚事有意见,说什么也得阻止这位二小姐节外生枝。
“看你屁股,是对你使唤本大爷的一次教训。”
“哼,就当是拿一笔精神赔偿。”
“下次再敢使唤我,本大爷还要看个够。”
通过这种心理建设,白大爷把自己给说服了。
他坦然了,心里也不委屈了。
顺着这个角度发展下去,甚至有点占了便宜的感觉。
一男一女出了城,抵达了白龙大桥。
这座桥划分了地界,桥头属于三通县辖区,桥尾另一边的地盘隶属于白龙县。
霍婉君也不急于发难,站在桥上欣赏美景。
她在桥上看风景,白景玄在旁边看她,倒也相得益彰。
只是白景玄心情没对方那么滋润,二小姐迟迟不出招,反而让他心惊肉跳。
这种未知的灾难,往往最折磨人。
片刻之后,霍婉君走下白龙桥,顺着江边一路游玩。
渐渐地,两人来到了本地有名的四方亭。
亭子离江边不远,里面摆着石桌石凳,真正出名的,是刻在柱子上的题字。
常有文人墨客来此吟诗作对,其中出过几位才子,还有一位大人物曾游玩至此,使得四方亭闻名遐迩。
此刻霍婉君正在研究当年那位大人物的题字,只见一根柱子上,刻有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:三通福地,白龙洞天。
落款:狄人杰。
“想不到狄阁老也曾在此题字,怪不得大哥死活要来三通县任职。”
霍婉君感叹一声,她小时候就知道,狄阁老是她大哥最崇拜的偶像。
旁边的白景玄没插话,避免言多必失。
然而霍婉君并不肯放过她,抬眼看向了远处的白龙桥,此女眼力惊人,看见了摇曳在江风中的铁剑,问道:“白景玄,那桥下挂着一把剑是什么意思?”
面对这样的送分题,白景玄暗暗松了一口气:“百年前,江中有孽龙作乱,滔天巨浪淹没无数良田。
听我爷爷说,当时来了一位大师看过风水,合两县之力修建了白龙桥,悬挂斩龙剑,镇压那孽龙。”
“区区一把生锈的铁剑,镇得住蛟龙?”
霍婉君不以为然。
“百年前的事情,我也不知道。
只是听说自打白龙桥建好以后,还算风调雨顺,再也没闹过那么严重的水灾。”
白景玄答道。
“当年那位大师尊姓大名?”
霍婉君关注的点很奇怪。
“大名我不清楚,只听说姓张,来自龙虎山,是太宗皇帝敕封的真人,后来好像又封为降妖除魔天师。”
白景玄挠着头想了想,补充道:“对了,我想起来了,人称张天师!”
“张天师?”
霍婉君目光一闪,大眼睛滴溜溜转动起来,也不知在琢磨什么。
白景玄心惊肉跳,总觉得这母老虎眼珠一转,就有一百个鬼主意。
霍婉君目光从斩龙剑收了回来,问了个奇怪的问题:“你们三通县的口音好复杂,一个县城里有好几种口音,你祖上三代都在本地,为什么是关东口音?”
白景玄对答如流:“我们所在这片土地,古称南荒,当年被称为蛮荒之地。
物产丰富,满地毒蛇猛兽,还有蛮巫部落盘踞。”
“本朝太宗皇帝开疆拓土,开创五十年盛世。
其中一项壮举,便是派重兵打下南荒,从此南荒更名为天南行省,亦称天南道。”
“那个时期天南道人烟稀少,太宗皇帝下旨,从关东、江南等五个大省,共迁徙一百万人至南荒,这便是名垂青史的五省迁天南。”
“后来还有一些流离失所的难民,还有各地交不起租子的佃户,自发前来天南开垦土地,号称开荒。
这些自愿迁徙而来的百姓,史称开荒者。”
“当年一百多万人繁衍生息,发展到如今的上千万人口。”
“天南拥有混杂融合后的文化底蕴,口音具有五省遗风,以及历代开荒者的地方口音。
这三通县,本是一部分关东移民生息之地,因此我说话,也带点东北味儿。”
“其实来自蜀山的开荒者也不少,如果二小姐愿意听,我也会说仙人板板和扯鸡儿。”
霍婉君不想听他扯鸡儿,脸色跨了下去:“有件事我要问你,杏花村那个名叫花想容的寡妇,人家本要守节立一块贞节牌坊,你为何找上门去强行保媒?”
来了。
母老虎终于出招了。
白景玄早有准备,接下了这一招:“二小姐,我冤枉啊,不是我要找上门去,而是村里的杏玉糕,找上门来求我救他心上人脱离苦海。”
“杏玉糕?
天底下有这个姓氏?
你休想诓骗本姑娘!”
霍婉君面色一寒,不经意地捏了捏小拳头,好像要一拳呼在白景玄脸上。
“二小姐,正如我方才所言,这天南道以前是南荒,当年盘踞着蛮荒部落,各种稀奇古怪的部族姓氏,都不在百家姓之内。”
“老一辈常说,杏花村里住着南荒土著后裔,全村共两姓,一半人姓杏,另一半姓花。”
“那杏玉糕家里有三兄弟,分别叫杏玉糕、杏玉强、杏玉旺。”
“三兄弟爹娘走得早,穷得叮当响,到现在还打光棍儿。”
“杏玉糕与那花想容,青梅竹马,情投意合,奈何他家里实在太穷了,给不起彩礼,眼睁睁看着花想容嫁给了村长的儿子。”
“花想容也是个苦命人,十六岁嫁出去,十七岁她男人上山打猎丢了性命。”
“今年也不过二十岁,按照她们村里规矩,寡妇替亡夫守孝三年,是可以改嫁的。”
“可男方家里不同意,花寡妇那小叔子杏玉龙,乃村里一霸,死活不让嫂子改嫁。”
“花寡妇她爹娘敢怒不敢言,那杏玉糕却不愿看着心上人一辈子做牛做马,村里那个老媒婆害怕得罪村长,不愿意帮他说媒,之后杏玉糕便来县城请我上门说亲。”
白景玄滔滔不绝,说了个悲伤的故事。
霍婉君半信半疑:“我怎么听说是你为了赚那谢媒礼,故意找上门去闹事,坏了花寡妇的名节。”
白景玄一脸冤屈:“二小姐,名节乃是大户人家追求的东西,村里人只想对付着过日子,没有心思考虑什么名节。
再说了,杏玉糕一穷二白,哪里拿得出像样的谢媒礼?”
“我是看他真心实意为花寡妇着想,用我娘的话来讲,就是知冷知热会疼人,才有意促成这一对互相喜欢了十几年的男女。”
“那小寡妇花想容年纪轻轻,还没生娃,就得守一辈子活寡。
二小姐你也是女儿身,换作是你,你愿意就这样过一辈子?”
这是个好问题,把霍婉君难住了。
设身处地想一想,她能体会到花家小寡妇的困境。
白景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,顺势添了一把火:“我万万没想到,那恶霸杏玉龙没安好心,竟想将嫂嫂据为己有。
当初我刚进村子表明来意,就遭杏玉龙率领七八条大汉堵住,不让我见花家人。
杏玉糕三兄弟替我说话,也挨了一顿打。”
“杏玉龙把我赶出村子,指着我鼻子放了狠话:花想容生是他家的人,死是他家的鬼,进了他家门就得做他家的驴。
谁敢打那花想容的主意,见一次打一次。”
砰!
霍婉君一拍石桌:“岂有此理,那恶霸竟如此嚣张跋扈?”
白景玄趁热打铁:“此事杏花村人人皆知,二小姐若是不信,找个村里人打听便是。”
“好,我这便走一趟杏花村。”
霍婉君唰地站了起来,女侠风范十足,突然又补充了一句:“白景玄,若是本姑娘发现你有半句假话,后果自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