稍倾。
乾清宫大总管王承恩端着几样素净的小菜走了进来。
看着盘子中的素菜,朱由检皱着眉头说道:“王大伴,朕今个儿想吃些肉。”
王承恩放下托盘,噗通一声跪倒地上,声音颤抖地说道:“皇爷容禀,您登基以后吩咐宫中各处节省开支,尚膳监那边已经半个月没进过肉食了。
您今个儿想吃肉,这是大好事儿,奴婢欢喜的紧,但尚膳监那边仓促之间没有准备,坏了您的雅兴,请陛下责罚。”
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。
但谁让王承恩摊上这么个刻薄寡恩的主子呢?
看着抖若筛糠的王承恩,朱由检哈哈大笑,摆摆手说道:“罢了,罢了,这事儿不怪你,快起来吧!”
啊?
皇帝今天怎么变性子了?
本以为今天难逃挨板子了,结果竟然啥事儿都没有,王承恩高兴坏了,赶忙起身伺候着皇帝用膳。
该说不说的。
虽然只是几样素菜,但仗着尚膳监的师傅们手艺不错,朱由检吃的倒也香甜。
用完了饭。
王承恩小心翼翼的收拾着碗筷,那谨慎的模样看的朱由检差点笑出了声。
“王大伴,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,做事儿随意些就是了。”喝了口茶,朱由检又道:“传朕的口谕,让许显纯进进宫一趟。”
许显纯。
锦衣卫都指挥俭事。
魏忠贤手下的五彪之一,为人心狠手辣,尤其擅长刑狱拷打。
其祖母是明世宗朱厚熜之女,算起来身体里也流淌着朱家的血脉。
有这层关系在,再加上许显纯的特殊属性,他还是堪得一用的。
王承恩收好了碗筷,立刻跑出去传旨了。
半炷香的时间。
王承恩小跑着进来,小声回道:“皇爷,许大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。”
“唔。”
朱由检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
王承恩秒懂。
毕恭毕敬的站在了龙椅后头,修长的手指搭在朱由检的肩膀上,轻轻地捏着。
轰隆隆。
老天爷的脸真跟孩子一样,说变就变,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,忽然堆满了乌云,黑压压的让人心里很不舒服。
淅淅沥沥,噼里啪啦。
下雨了。
许显纯笔直地跪在殿外,任由冰冷刺骨的雨水打在身上,半点都不敢动弹。
喝了两杯茶,朱由检活动了下筋骨,放下茶杯,语气平淡地道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“是。”
“宣许显纯觐见…”
踏踏踏。
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,许显纯浑身湿漉漉地走了进来。
“微臣参见陛下。”
没人回应。
王承恩偷眼看了眼皇帝,只见皇帝正目光灼灼的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,茶杯正面刻着一对惟妙惟肖的五彩锦鸡图案,煞是好看,心中自然就记下了皇帝的喜好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许显纯心里慌得厉害,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,他不敢擦,甚至动一下都不敢,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恐惧,匍匐在地上,尽量放低了姿态,做得恭谨一些。
良久。
朱由检擦了擦嘴角,下意识的将茶杯往兜里揣,转念一想这举动不合适,随即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,王承恩适时的添了点水,朱由检拿起来抿了一口,只觉得唇齿间都是茶叶的香气。
又过了好一会。
许显纯跪的腰酸背疼腿抽筋的时候,才听皇帝幽幽的声音从上首传来。
“许显纯,朝中有大臣弹劾你勾结阉党、意图谋反,你知罪嘛?”
我靠。
造反?
谁?
我吗?
这顶大帽子直接给许显纯吓麻了,他磕头如捣蒜一般,忙解释道:“陛下,冤枉啊,这些年臣一直都是奉旨办差,不敢有丝毫的僭越和懈怠,污蔑,这纯粹是污蔑!”
“污蔑?”朱由检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丢在了地上,嘴角挂着一抹冷笑,道:
“攀附魏忠贤,巧立名目,害死诸多朝中大员,你还敢狡辩?
袁化中、杨涟、左光斗、魏大忠、周朝瑞、顾大章,这些人难道不是你害死的?
你以为你是朕的亲戚,朕就不会杀了你吗?嗯?”
轰隆。
这些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,炸的许显纯脑瓜子嗡嗡的。
魏忠贤倒了。
皇帝叫自己来,还翻出了陈年旧账,这到底要闹哪样?
莫非…
许显纯更加害怕了,膝行着前进了几步,抱着朱由检的大腿嚎道:
“陛下。
您明鉴啊!
微臣每分每秒都不敢忘怀皇室的恩典,当了锦衣卫副指挥使后,无论何时都是严格遵照着先皇的旨意办差,照章办案,按律拿人。
兴许。
办案的过程中使了些手特殊段,但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办差,为了先皇,为了大明江山呀。
陛下!
求求您。
您就给臣一个机会,饶了臣这条狗命吧!”
为了活命。
许显纯使出了浑身解数,把自己装扮成了可怜虫,跪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的。
朱由检被他吵得脑仁都大了,一指旁边的王承恩,说道:“叉出去,赏他二十大板。”
“奴婢遵旨。”
立刻就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太监冲了过来,将许显纯架了出去。
王承恩偷眼看了眼皇帝,见后者坐在龙椅上,又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,心中顿时就明白了。
养心殿外。
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。
有人在殿前摆上了长条凳子,然后将许显纯脸朝下按了上去。
“陛下…”
“饶命啊…陛下,臣知道错了…您给次机会吧…”
许显纯吓坏了,以为皇帝要杀他,求饶的声音跟待宰的猪一样。
忽然。
一双黑色的朝靴出现在他的眼前,紧接着头顶传来王承恩阴柔的声音:“许大人,别吵啦,皇爷这是心疼你呢。”
许显纯听到这话,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,急声问道:“公公此话怎讲?”
“不可说…不可说…咱家也是奉命行事,您呐,多担待着点吧。”
言罢。
王承恩后退了几步,吩咐道:“下手麻利点,二十下,查清楚喽。”
“遵旨。”
负责行刑的太监抱着水火棍躬身领命,抬头的时候瞥了眼王承恩的站姿后,心中就有数了。
经过千年间的王朝更替,宫里早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刑制度和方法。
打板子里也有学问。
若是负责监刑的人负手而立,双脚呈外八字分开,这便是放。
别看打的皮来肉绽的,实际上休养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了。
若是负责监刑的人垂手而立,双脚呈内八字并拢,这就是杀。
表面上看着只是有些淤血,实际上皮肤下面的肉已经被打烂了,在医学条件不发达的古代,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嘎了。
走到殿外王承恩就想明白了。
皇帝若是真的想要许显纯的命,就不必如此行径,直接拉下去砍了便是,锦衣卫是天子夹袋里的小玩意儿,杀个副指挥使还不跟玩一样?
看上去。
有心思喝茶就代表皇帝没生气,亦或者没真生气。
许显纯毕竟和皇室沾亲带故,以老朱家护犊子的性格,应是想既往不咎,仍要用,亦或者要重用许显纯。
秉承这个想法。
王承恩用暗语给行刑的太监传达了自己的意思,后者自然秒懂,不顾许显纯挣扎,硬在他嘴里塞了个满是牙印的木棍,防止他疼痛时咬舌自尽,随后一把拽下许显纯的裤子,行刑者拿着水火棍比量了一下,随后陡然砸下,只听得啪的一声。
嗷…
许显纯还没琢磨过味儿,板子已经打了下来,他疼的咬紧了嘴里的木棍,瞪着死鱼般的眼睛发出阵阵粗重的喘息声。
啪。
啊。
啪啪。
啊啊。
水火棍打在身上,白乎乎的肉瞬间充血了,颤颤巍巍的在空气中跳跃着。
行刑者每打一下,许显纯便惨叫一声,那声音萦绕在天空之中,久久未散。
围观的宫女、太监垂着手缩着脖子,心中暗暗嘱咐自己,以后办差的时候可得长点心眼,要不然下次趴在那挨打的,怕就是自己了。
二十下说多不多,很快就过去了。
两个太监将许显纯架到了王承恩面前,王承恩歉意的笑了笑,道:“许大人,圣意难违,你别怨恨咱家。”
许显纯有些虚弱,强挤出笑容对王承恩拱了拱手,道:“多谢王公公手下留情,这份情面老许记住了。”
“嗯。”
王承恩点了点头,随即说道:“走吧,皇爷还等着你进去谢恩呢。”
于是。
两个太监拖着许显纯进了养心殿。
这便是皇权独有的魅力。
雷霆雨露俱是君恩。
哪怕下一秒要砍你的头,你还得毕恭毕敬的,感谢皇帝给了你这次“出头”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