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讲述失败的经历,若发生在我身上倒也显得如此自然。失败者堕入层层黑漆漆的雾团。我疑问的是迷失在黑雾里的还是我吗?
古有云:“教学相长也”。经此领教,有感而发便写成此文,且当短则故事消遣罢了,不谈论严肃的话题,只求做茶余饭后的无奈谈资即可。
“大学生做家教”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,性格内敛的我本对此不感兴趣。偶然听说,多年好友找到好门路去尝试,反响出人意料。他便坚持至今,收获良多也不仅限于金钱的获取。借着社会的熏陶和能人大拿的教诲,说某人读了中文系,便一只脚奔向了讲台,另一只穿上了“体面”的鞋履。我想若是碰壁也好,也检验一下“传道授业解惑”这六字适不适合我。
城市里行业平台挺成熟,信息来源也挺开阔。通过一个中介,我接触到了里面的规则。要说“天花乱坠”的描述,一点都不为过,有着保姆级的教学。
第一步:拿到联系方式……请一定按照我说的做。
第二步:拿到家长联系方式后,请做好……反馈。
第三步:试课要求与流程。
第四步:震惊!做到以下几点成功率直接猛增。
我草草地加上了对方委托家长的联系方式,按部就班的开启问好模式。初出茅庐的我,就接到高二学生的语文辅导,所幸它明确的标注了男女不限。后来,我都在怀疑我是不是半吊子,误人子弟的事情我可不干。
“家长您好,我是受委托的家教老师,想要了解一下学生当前的学习成绩和学习状况。”
“你好!”
这便是我们第一段会话的开启,也是结束。我猜家长有早睡的习惯,晚上九点对于早睡群体来说正是合适的睡眠时间。其余的没有任何回应了,我作罢想着明天是否能够得到些许属于新人的认可。
下次回应是第二天一早。7点半是属于大学生“早八”的末日号角。原本中介信息的描述已经让我心眼上提着一刀“基础极差”。但是我想语文,民族语言与文字,他学习了这么久再差能到什么地步呢?
家长发来学生上次月考的成绩,“语文6分”。苦笑扶额,我想“足矣,足矣。”凭借经验,我幸亏能敏锐的察觉到这学生一定是考试时睡觉去了。他简简单单的把所有选择题勾选上,便消磨乏味的考试时间了,对了两个得了6分,运气还是有点背的。
我对家长讲了我的分析,表明了我的信心,能够帮学生有效提分。这也是规则里面讲的。我想他语文成绩方面还是很有潜力的吧,便开始了我的备课,重新拾起多年前才触摸过的高考题,大致上还是那个滋味,也就增添了一些陌生面孔。我现在做起来得心应手也算致敬一下曾经的自己了。
隔了良久,家长了了回复一句:“好。”
沟通交流仿佛存在时差,费劲而又无反馈。机器人式的没有感情,只有冰冷的回应。
家教时间安排比较难,他不仅是需要补习语文。语数外三门他样样不落。后来多次与我确定时间,星期四晚上便定下了,作为我第一次去试课。
焦虑和责任都促使我紧锣密鼓地筹备着,讲的要好,更要精彩、通俗。端着纸笔,我在网上搜集一些经验帖来使我镇定一些,暗示自己准备的充足。一会儿敲打着脑袋,一会儿又去捏着瓶子,仿佛头皮的脱落和瓶子的回弹才能安神。
天飘下稀稀疏疏的雨点,悄悄地撇抹在行人的衣袖里,藏得很隐蔽。其他人从外面瞧瞧、摸摸,是无法感知到的。待到还家,衣物脱下烘干的瞬间,可能你才发觉到湿得深了,触及到的是后知后觉的徒悲。
一场秋雨一场寒,南昌的入冬是无所顾忌的。有的因为一夜而袭,路上的花草抵御不住而凋零;有的是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的缘故,它劲头不奔放,但会兴起一团水雾蒙住清晨的眼睛,等到再次睁眼,凉意袭袭。
试课前,我收到了家长的信息,给我发了学生新出的期中考试语文答题卡,是家长特意向老师要的。
“XXX家长您好!这是他这次的期中考试的答题卡,帮他手改了一下有极大进步。答题卡的正反面都写满了字,很不容易,就是除了古诗词默写没写以外,其他全写满了。平时他作业主观题都不写,我还没来得及问,请你问一下他是出现了什么问题。”
我开始扫了一眼,没有几处有红笔的打分和批注。我心想着这老师太喜欢偷懒了。因为忙别的事情而耽搁一旁了,晚些时分忙完后,定睛一瞧。原来是事先错怪老师了,虽未见到原卷试题,但略看透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面。以下举悉几点,不无理由而坦然接受:
1. 字迹扭曲、潦草,上蹿下跳。
2. 答案成团,毫无条理可言。
3. 荒谬答案,牛鬼蛇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。
以下举出几例,胡言乱语到此才算多有耳闻:
1.“从XXX开始证明了A(具体论点作者用字母代替),A是XXX,所以XXX是A的证明。”体现出议论文中心论点的论证过程的完美闭环。
2.“因为题目里面说二者之间有矛盾,所以说二者之间存在不同之处、不合理。可以看出二者之间存在矛盾是正确的。”分析和解答问题的时候,若是“如答”,难道考试成绩就能突飞猛进了吗?
我两眼一黑,紧锁住眉头。“一弹再三叹,慷慨有余哀”,哪有抚琴的泪的佳人,唯有苦闷拭泪的心绪之人。
白日里的雨点绵绵密密还没被倾倒完,星期四的夜晚是注定要被逮住发挥余威的。我乘坐地铁到达家长发送的定位,与家长通话。待三五分钟便被指引从巷道转进去。旁的铁门和围栏避开了外面华灯璀璨的康庄大道,划定了里外不同的生活气息。
巷子口很窄,并行二人足矣。若是碰上面对二轮电动车,那我只得面壁过去,碎步挪一挪挤进去也行。路难走,软土浸泡了雨水泥泞不堪。并非路面没有硬化,而是路肩缝隙口足以塞下成年男性的两指宽。雨水渗透进去,积聚成了水潭,混合成泥浆被携带出来,路就是被“污染”成这样了。
傍晚巷子深,人和车来往却络绎不绝。冬日夜幕拉下来很早,越往深处,灯光眨巴眼也越蒙的熹微。附近有几所学校,孩子们三五成群穿过小巷,摸着黑也能够找到家的灯光。
巷子里有一个拐角,通过后,路便散开了。映入眼帘的是排排鳞次栉比的砌着密整的红砖瓦房,外墙是用粗糙的水泥糊成的,一连着开了几道裂口。为数不多的几盏散发着微弱灯光的路灯,密集的建筑物使得它们无处落脚,只好被安排在半空中。但是谁能感受到它的贡献能?恐怕身处在巷子里面的人不知道罢了。极其渺茫的、星星点点的余威,但也聊胜于无。
狭窄的走道里,有的人家住一楼会养一些鸡鸭。捎带窒息感的局促不安的环境里,才真实的体会到人生活的气息。我跟着手机导航,找寻着家长口中的那宛如地标性建筑的超市,“找不到可以问一下,大多数人都知道那的”。
其实是很容易找到的,巷子路口的尽头就是那了。这是“里世界”最亮堂、最堂皇的地方。我寻觅时多徘徊于此,因为周围昏黑,灯强烈而刺眼,我倒是看不清店牌名了。外面的店铺大多为透人眼球,打上灯箱或灯带,隔着街区都能发现,不会错过也更不会迷失。
我与家长在这里碰面了。
我自然而然礼貌的问好,她反而显得有些拘谨,没有跟我对视。在路上我想再多些询问学生的情况,但我后来住嘴了。她支支吾吾地其实也没回答几句。我没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,但也好歹缓解了一下我初次家教的紧张情绪。我跟着前面的黑影,步伐很快,我尽量保持不掉队。跟着上楼,楼梯没有扶手,外侧是悬空的,只在转角处有根拉杆。我靠着墙边小心翼翼地迈步。如果说建筑物里墙上任何敞开的地方都算窗户的话,楼梯窗户是镂空的。外面的风肆意地闯入,形成狭管效应,放大再放大,把千家万户的门吹的砰砰响。确幸的事情是她家就在二楼,不用那么费力。刚准备要进门,女人拦住了我。
“待会他问你,就说是免费来给他辅导补习的。等结束了,我仍会把课时费给你的。”我没多说什么,可以理解家长这是让孩子摆脱经济压力而无所忌惮。
虽然在来的路上做过心理建设,但是进门后还是有些愣住了。对着门的是排橱柜,里面堆杂着书本、玩具、衣物……几乎要喷涌出来了,随意的错置在地上。初登门户,四处扭动着头和眼球。我没有看到适合我开展补习的场所。客厅狭小,没有看见餐桌,也没有看见书桌。洗衣机出现在门口,旁边堆叠着,桶里塞满了衣服。屋顶的灯有近半数没亮,天花板时不时掉些白屑。女人让我坐会。还有20分钟才开始,我确实得歇一会调整和构思一下。我没有看到坐的地方,客厅唯一的硬质沙发被改成了张临时床铺,不知道是属于谁的。我脑子运转着,在麻将桌下拿出塑料板凳,也就随意的坐下了。
我暂时把背包放在麻将桌上,掏出记录着备考内容的平板电脑,临门回顾一下事先准备的要点。想拿纸笔出来记一记,我才发现,纸上已经沾上了几粒米饭,像是桌子的“桌子”还没有经过清理。东西也不再敢随意的摆放了,只好盘在腿上,像蒙受了什么屈辱一般侵占我难得寻找到的下脚场地。
我自认为环境适应能力不弱,对于能够施展“拳脚”的场地要求也不高。这不是我刻意的用干巴巴或是带有贬低眼光加以渲染的场景,那样的我会对不起我用文字记录下的故事。
家长对里屋说,老师来补习了。我才知道他在里面,回应道:“等一下,我还没打完。”
透过门缝我看到,他的确是被床捆绑住了,无力瘫软。双手捧得住手机,握的安稳而心安。
他目前就读于南昌某民办高中。民办学校的学费,是比公办翻番的。平时必须寄宿,他学校开运动会请假来的。这次希望值得吧……
客观的描摹人物形象,既然言是真,当求真实还原,置艺术加工为后。不伪不偏驳,没有其他多余的意义。
铺设一块棋盘板子,就被当成了整个房间唯一的桌子了。我对面坐着黝黑的他,体态稍浮,不去关注细节了。
听说我是来补习语文的,他便要离开。女人在他旁边小声说让他听一下,不枉我的远道而来。一股不耐烦的冲劲就铆劲释放,白眼道让她滚开。看来,对于我的当访,他们没有达成共识。我及时阻止了儿子对母亲的怒号。既然如此,我想和他谈谈,倒也不是为了保住什么。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我所学的、人们正在使用的是没有学习价值的东西。
他的态度很坚决:“学语文没有用,不如我多花时间在数学、英语上,我学其他的五门已经很累了。”应试教育面前,语文仿佛就是性价比最低的代名词,高中学三年,考的试卷模式千篇一律也不敌一句“没用”。
他说话起声音前,有意无意地露出“啧”,让人听起来多些聒噪、厌烦。后来我询问其中的原因,在这也就直观的罗列出来了:
1. 语文提分慢,没有其他学科快,当然这也许是借口。
2. 学校语文老师没用,耽搁了他学习语文的时间。
3. 语文课要睡觉,你给我补习的东西会让他忘记其他科目的知识,这是“糟粕”。
4. 别再给他增加周末的负担了,在学校该学习,回到家应该是游戏放松时间,XXX游戏要冲国服。
我从他的口中听到的高频词是“我会忘记的”,多么万能的借口。作为一个高中生而言,这借口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。选科政史地,而目标分是及格就行。我带他算了一笔账,在最理想的状态下,数学和英语及格也就180分,若是能保证选科及格也是180分。语文以牛头不对马嘴的逻辑,字词使用错误连篇,百般幼态的写作功底,难以计算结果如何?
“大不了就再复读一年吧。”全部塞住了我即将冒出来的话。麻木不仁的思维糊弄着自己,今日复明日,明日何其多。多年养家育子之后,儿女问父亲年轻时有什么伟大成就吗?
“我国服XX!”
孩子对着父亲竖起大拇指,知道曾经的光鲜岁月了。
听完这些过去了半小时,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。期间有外卖员敲门,我才知道另外的里屋还有一个高挑的瘦骨嶙峋的男人。他胡子拉碴的,不知道是他们家的谁,从我面前匆匆闪过但我还是判断不出年纪。
我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色彩,眼中投射出灰黑白构成的世界寡淡无味,不愿意再费尽口舌,就此收罢。我天真地问了他一个问题:“那你补习数学英语,能有信心考到及格(90分)吗?”现在回想时觉得比较多余了,那就这样放肆的沉睡吧。
迅速地收拾完东西,我也不在此处逗留。最后麻烦他给女人知会一声,我就出门去了。“无心解它意,那堪借所依?”
我刚出门,女人给我打电话。声音传来留住我,约在超市门口聊聊。我无奈的摇摇头,无力相言,不愿惹麻烦。女人说前两个家教女老师来时,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,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。说着就准备拿出手机给我看之前两位的视频。我摆摆手,也没有看的必要了。她给我介绍了那家教女老师,高中南昌外国语学校毕业,师大保研生,极其优秀。我明白这样的话,也许是我能力不足吧,又也许如今是“语文”之殇吧。
也没再说些什么,半个小时也没要他们一分课时费。我心安理得地拿了10块钱作为路费,就从昏黑的巷子沿着来时的路回学校了。
我没有在巷子里迷失方向。黑夜大概只能迷糊我的双眼,抹去我的视力。我也没有从里面带出什么。腐朽的铜臭味熏迷了人们对未来的幻想,社会的智识高下立判。人们是否已经淡忘了支撑家庭的脊柱是什么?是否已经被压弯了,处于极限状态了?
试课失败了,我并没有沮丧。我没有以悲观者的姿态数落着种种“卡喀亚”所触犯的罪恶。他们构筑了一间铁屋子,外人看不透其内部结构,是粉饰华丽的干净,还是徒增忧郁的阴霾。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鲁迅的《呐喊》。其中有这样的一段描述:
“假如一间铁屋子,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,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,不久都要闷死了,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,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。现在你大嚷起来,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,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,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?”
这铁屋似有“魔力”般,是时代的跟随者。我问过他:“很现实的事情是,你觉得放弃这门课,能打得赢高考吗?”
“我不是不学了,现在还早我才高二。等我高三,一轮复习的时候再开始学。”
我说:“这来得及吗?”
“没事,我大不了等高四……”
“你家里人支持你吗?”
“他们从来都不懂,也无所谓了。”他摆的脸色烦躁,眼睛躲闪着我。
“哀其不幸、怒其不争”难以形容的切确、入骨。有人提出:“社会分工,淘汰筛选,是符合社会进步的举措。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构成了社会进化的基本动因。”他们在批驳“摆烂的、低欲望的、自我满足的群体”,以一种虚伪的进步力量诱导人的意志去违背人性。把人分三六九等,千万年奴隶和封建社会如此。谁想要维系和套取现代人的未来?
呐喊的声音还有下面一句话:“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,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。”
我回到学校,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。
跌入梦境,我在教授一个乖巧、好学的孩子。他好奇的问我“人失去双眼是不是就什么也看不见了。”
孩子,不是的。你相信吗?我会看见黑暗。
当夜晚来临,灯火阑珊处的静谧,那是一种黑暗,带着未知的神秘。孩子的眼眸在此时闪烁,思索着夜的深邃,梦的边际。在孤独的角落,被遗忘的玩具旁,黑暗悄悄蔓延,如无声的海浪。孩子抱紧自己,感受着这别样的力量,在黑暗中,寻找勇气的方向。挫折如影,那是另一种黑暗模样。泪水滑落,却未让希望退场。孩子用小小的手掌,擦拭悲伤,在黑暗里,种下坚韧的苗秧。他们会看得见黑暗,却不被其捆绑。因为心中有光,那是爱与梦想。在黑暗的旅程中,勇敢前行,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。
今日的雨不再纠缠清晨,在和煦的冬日配以温柔的暖阳。我把试课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家教中介,联系退还收取我的信息费。中介爽快地同意了,然后向我索要百分之五十的试课费。
啊?我仅十块钱的路费,你岂要害我不成?
他发了两个龇牙笑的表情,把信息费原封不动的归还给我,期待您的下次合作。
下次合作?罢了罢了,我是传说级别的洞穴人,还是回到属于自己小圈子里面的“里世界”吧。猜到或许会有吐槽读书人摆架子,何故?何苦!不论是谁的架子,是官宦的、权贵的、游手好闲的、反人性的……总是躯壳,人们必然打散其伪善的骨架。
关心我的人向我询问昨天的家教试课怎么样。我不愿谈及过多,以我能力不被认可而搪塞住他们。故事细节性的东西,我短暂地也无法表达出来。
闲暇时查看手机消息,中介群里面又更新了每日最新信息,我大致浏览了片刻。
视线驻足在记忆里早被储存过的焦点上,定位是同一位置,依旧是语文补习,薪资仍然没变,更多余出来的是末尾的一句新要求的补充“仅限女生”。
总算是把“答案”告诉我了,什么语文之殇……我并没有试讲啊,备课内容的分毫未提,他也没有任何问题询问。我一去就算是“正在”失败了。估计是因为我长得不像是语文的面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