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阳光明媚的午时。
又是醉仙楼。
即便是兜里有闲钱的主儿,每个月能来醉仙楼潇洒走一回就不错了,而白景玄短短两天时间,来了三回。
今天中午,来赴罗蜜雪的约。
又是档次最高的醉仙酿和八仙过海,白景玄连吃三顿,都有点腻了。
“十二少,我还得招呼客人,你和我弟弟先喝着。”
罗蜜雪敬了一杯酒借故离开,留下白景玄和罗秀才对饮。
作为罗家唯一的秀才,罗志文坚守读书人加冠以后成家立业的传统,再加上眼光比较挑剔,二十好几了还没大婚。
白景玄原以为罗志文对霍婉君也有意思,要跟他展开男人之间的浪漫。
酒过三巡,完全没浪漫起来。
白大媒很肯定,罗志文并没有金玉楼那种“我稀罕婉君小姐”的骚动之感。
既然不是罗志文委托罗蜜雪摆了这桌酒席,这就很有嚼头了。
两人有一塔没一搭的闲聊,又是几杯酒下肚,罗志文自称不胜酒力,由下人搀扶着去后堂休息。
白景玄正要礼貌性的起身相送,一名店小二凑过来赔笑道:“还请十二少稍坐片刻,老板娘马上就来。”
“无妨,我知道老板娘很忙,等她忙完了也不迟。”
白景玄很配合。
他品出味儿来了,今天真正想找他谈话的,是罗蜜雪。
恰好姻缘红线中的女方,也是罗蜜雪,他正愁没机会深入交流。
能接近当事人,他人生中第二条姻缘红线,就有着落了。
午后,罗蜜雪送走店里的客人,一进门就给白景玄赔罪:“十二少真是对不住,今儿个好几桌客人非得要我去陪酒,怠慢之处还请海涵。”
“没事,老板娘快坐下歇着。”
白景玄很给面子。
“十二少宽宏大量,一看就是成大事之人,我自罚三杯赔罪。”
罗蜜雪很会来事儿,三杯酒干下去,让人不好意思责怪她。
就这样拉扯几个回合,罗蜜雪露出了狐狸尾巴:“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,奴家有件事,想托十二少帮个忙。”
“莫非老板娘要托我保媒?”
白大媒三句话不离老本行。
“那倒不是。”
罗蜜雪道:“我罗家有冤情,想请十二少传个话,求霍大人做主。”
白景玄提高了警惕,继续拉扯:“有冤申冤便是,县衙门口还可以击鼓鸣冤,老板娘你家大业大,若去击鼓,休说霍县尉,就连苟县令也会格外重视。”
罗蜜雪长叹一声:“唉,哪有那么容易。
明人不说暗话,十二少你也知道,我罗家捞偏门起家,那些官老爷表面上对我客气,实则防贼似的防着我罗家人。
我若去击鼓鸣冤,怕是吃不到羊肉,还惹一身膻。”
这一诉苦,罗蜜雪楚楚可怜,更让人不好意思拒绝她:“如今谁不知道十二少是霍县尉跟前的红人,您的话,霍大人听得进去。
只要十二少愿意替我伸冤,小女子倾家荡产,在所不惜。”
白景玄凌乱了,别说倾家荡产,罗家拿出一半家产,足够他吃喝八辈子。
他故作好奇道:“敢问什么冤情令老板娘如此执著?”
罗蜜雪娓娓道来:“此事关系到家父一辈子的心结,要从二十五年前那命案说起。
我二叔罗正光,年轻时号称三通小白龙,水性极好,偏偏却溺水而亡。”
“实不相瞒,当时家族内部有两种声音。”
“一半人说,淹死的,都是会水的。”
“另一半人觉得事有蹊跷,就算我正光叔失足落水,以他的水性,定能游到江边。”
说到这里,罗蜜雪透露了关键信息:“外人只知当年家父与朱家太爷号称北乔峰、南沐荣,却不知两位老爷子惺惺相惜,本欲联手把生意做大,将码头船运、还有全县河沙开采权一并拿下。”
“就因为我正光叔叔,和朱金贵之死,两家变成了仇人。”
“后来杜老大人暂代县令,把河沙开采权交给了金满堂,姓金的还独占了水运生意,如今码头货船都是他金家的,俨然成了本县首富。”
白景玄捕捉到了重要信息量,开始顺藤摸瓜:“照这么说,如果当年没出现那两起命案,就没有如今如日中天的金员外?”
罗蜜雪好像很嫉妒地说道:“谁说不是呢,当年我爹本来要跟金满堂板板手腕,没了河沙开采权,还能把船行生意做起来。
哪知道没过多久,我大哥罗勇浩,与朱家大公子朱立伟,群殴中双双身亡。”
“我爹白发人送黑发人,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,再也没有精力与金满堂竞争。”
白景玄听完,皱着眉头道:“老板娘,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。
当年的命案,我也听说过,历代官老爷都没办法解决,我一个小小媒人如何替你伸冤?”
罗蜜雪道:“我看过《霍谋思探案集》,霍大人乃一代神探,直追当年狄公。
奴家手头上有两条线索,只要十二少肯帮忙,霍大人定能查出蹊跷。”
“什么线索?”
白景玄心花怒放,他缺的就是线索。
“其一,那位杜家二老爷杜长生,当年与我正光叔有过节。”
“十二少有所不知,杜家当年为了给杜致远弄个后补官员名额,花光了家产,连祖宗传下来的古玩玉器都拿去典当了。”
“当时那杜长生,不过是个纨绔,兜里没几个钱,仗着他大哥当了县丞,经常找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蹭吃蹭喝。”
“有一回去怡红院,事后居然不给钱……” “我二叔性子直,明着叫他杜老二,还派人架着杜长生,去找杜县丞付钱。”
“二人的梁子,就这样结下了。”
罗蜜雪口若悬河,诉说着白景玄不知道的陈年旧事:“后来我正光叔与朱金贵落水之时,杜长生恰好就在附近的四方亭。”
“他亲眼目睹两人落水,还去码头上求助,让一众船夫水手下去救人。”
“杜长生也因此摆脱嫌疑,当时的李县令认定四方亭距离白龙桥约莫百步之远,断不可能是杜长生下了毒手。”
“相反还夸杜长生心善,全靠他去码头叫人,才使得我正光叔的遗体没被江水冲走。”
“没过多久,杜长生便与金满堂合伙做生意,摇身一变,成了大老板。”
听到这话,白景玄心里有谱了。
好的不灵坏的灵,他当初在白龙桥与四方亭的丈量,以及推想,恐怕变成了现实。
只听罗蜜雪又道:“再说第二点,朝廷早已颁布了《限铁令》,寻常百姓家里只有菜刀、柴刀,拿不出更多铁器。
当年我大哥带人打群架,拿的都是扁担木棍之类,并没有携带刀具。”
“可我大哥心口中刀,一刀致命。”
“朱立伟更惨,被一刀割断了喉咙。”
“当时捕快们的说法是,打架那些人不讲究,有人偷偷藏了匕首短刀之类的凶器,杀红眼了掏出凶器害死带头的两家公子哥。”
“可我爹询问了所有参与斗殴的罗家人,众人赌咒发誓,绝对没有携带刀具。”
说到这里,罗蜜雪划重点:“当时负责验尸的仵作,正是令尊。”
“我爹总觉事有蹊跷,私下找令尊打听过。”
“那年我九岁,跟着我爹一起去的,至今还记得令尊白仵作的说法是——出刀之人快准狠,一击致命,不似寻常匹夫打群架的路数。”
“后来我爹又把参与斗殴的罗家幸存者叫来,挨个询问。
其中一人是我堂兄,他说当时场面极度混乱,隐约看见一抹刀光飞来。”
“刀光一闪而逝,那人也不知是否看花了眼。”
“总之刀光闪过之后,我大哥倒下了,朱立伟也死了。”
白景玄听得一愣一愣的:“老板娘这话的意思是——就跟说书人故事里的飞剑一样,那刀光飞过来斩杀了令兄?”
罗蜜雪满脸苦笑:“十二少,我知道你不信,其实我爹也不信,只当我堂兄被棍子敲了头,脑袋发昏,看花了眼。”
“我爹原本怀疑是金满堂挑唆大哥与朱立伟,来个鱼蚌相争渔翁得利。”
“可就在那一天,金家也出了命案,金满堂痛不欲生,洗脱了嫌疑。”
白景玄闻言大惊:“什么,同一天金家出了命案?”
罗蜜雪点头:“没错,就在斗殴当天,金满堂的大女儿夭折了。”
“等等,我插个嘴。”
白景玄抓住破绽,打岔道:“金家大小姐金玉珍,不是活得好好的吗?”
“那年十二少尚未出生,有些情况你不了解。”
“金满堂第一个女儿,当时年仅六岁,得了怪病夭折。”
“金满堂两口子伤心欲绝,命下人不得再提及此事,当时四岁的金玉珍,变成了大小姐。”
“大抵是金满堂对死去的大女儿心存愧疚,补偿到了金玉珍头上,对这二女儿百般宠溺,惯出了如今这水性杨花的金家大小姐。”
听到这里,白景玄久久不能平静。
罗勇浩和朱立伟被刀器所杀的同一天,金家真正的大小姐离奇夭折,未免也太巧了。
寻常人只当这是一个巧合,白景玄却有不同的看法。
他想起了曾经被自己淘汰的一种神通——血脉魔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