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杜致远伏法,有几位宿老站起来要告辞,霍谋思朗声道:“诸位长者留步,接下来公开审讯杜长生,还望各位前辈做个见证。”
紧着一挥手,立刻有人把杜长生带到了公堂。
这位杜家二老爷,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。
右手缠着绷带,手掌不翼而飞。
左手也被绷带裹着,不至于太难看。
伤势与挫败双重打压之下,杜长生气色极差,好像随时都会断气。
他被隔离审讯了一夜,到现在还不知道,杜宇轩已经死了。
霍谋思有意为之,故意打了个信息差。
一旦杜长生知道杜宇轩身亡,必定狗急跳墙,把昨晚交代的事情全部推翻。
昨天在四方亭见到霍婉君的手段,杜长生就明白,这次踢到铁板了。
行家一出手,便知有没有,他这种散修绝对斗不过霍婉君。
再加上被抓了现行,杜长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。
如今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大包大揽,以此保全杜宇轩。
这位二老爷并不知道,霍婉君的“师兄”,远在蜀山,根本就没去过沧澜府。
没有功名的杜长生,待遇和他大哥不一样,被两名衙役按着跪在地上,接受即将到来的审判。
砰!
惊堂木一响,霍谋思气势十足:“杜长生,把你当年与朱金贵、罗正光的过节,以及你所作所为,当着父老乡亲的面,一五一十交代清楚!”
跪着的杜长生,有气无力道:“当年家里为我大哥谋取后补官员,花掉了所有积蓄。
我年轻时做了不少荒唐事,仗着家兄做了官,吃饭从不给钱,那朱金贵有次喝了酒,骂我是吃白食的。”
“后来有一次去怡红院,我忘了带银子,罗正光一点面子都不给,拉着我去找到家兄,要我大哥把账结清。”
“我怀恨在心,动了杀念,设计杀死了朱金贵与罗正光。”
听到这话,全场震惊。
朱乔峰和罗沐荣同时站了起来,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,攥着拳头好像要打人。
“二位长者,先坐下。”
霍谋思控制住场面,又问道:“杜长生,你是如何杀害朱金贵与罗正光?”
杜长生答道:“我自幼无心读书,向往寻仙问道。
年少时深入卧龙山,偶得一张羊皮卷轴。
带回去研究了两年才明白,此乃南荒部落遗留的药方。”
“此方名为《连心迷魂散》,乃是一种迷烟,中者毫无察觉,约莫盏茶时间后,便会神智错乱,或癫狂杀人,或自寻短见。”
“所谓连心,指的是十指连心,最重要的一剂主药,乃配药者的一根手指。”
“此药代价太大,我不愿废掉自身手指,直到罗正光那次折辱于我,才下定决心断指。”
“二十五年前,朱金贵与罗正光在白龙桥发生口角,我趁机凑过去,屏住呼吸将《连心迷魂散》洒出。
江边风大,二人并未察觉异常。”
“随后我去了四方亭,想看看那《连心迷魂散》是否真的管用。”
“片刻之后,朱金贵与罗正光发疯似的打起来,双双坠入白龙江。”
“我做贼心虚,跑去码头求助,谎称我那根手指是为救人不慎摔断。”
杜长生编故事有一套,把神通《绕指柔》改成了药物《连心迷魂散》。
官府不能以鬼神妖魔结案,改成药物害人,那就合理了。
听到这话,北乔峰南沐荣神色相当复杂。
大门外那些朱家人与朱家人,心情同样很复杂。
只听杜长生又道:“昔年我本是为报一己私仇,万万没想到,罗家人与朱家人闹得那么凶,搞得李县令贬官他乡,我大哥意外代理了县令。”
“没过多久,金满堂约我喝酒,说他在府城有门路,只要县令能批给他河沙开采权,定可发大财。”
“姓金的对我承诺,事成之后,我与他五五分账,每人再拿出三成利润,孝敬我大哥。”
“为表诚意,他先给了我五百两银子。”
“我那时候穷怕了,三番五次纠缠家兄,终于将他说动。”
“就这样,原本李县令要给朱家的河沙开采权,由我大哥交给了金满堂。”
很多老人陷入了回忆中,杜长生说的这些旧事,和宿老们的记忆对上了。
杜长生继续说道:“没过两年,罗家与朱家消停了,上面要派新的县令接管三通县。”
“金满堂收到风声,很是慌乱,若换了县令,便断了他的财路。”
“我当时也心慌意乱,自我大哥代理了县令,各种好处自不必多说。
那时我已经明白,一旦我大哥下马,我又会变成朱金贵口中那个吃白食的。”
“回想起当年罗家与朱家闹出来的动静,我灵机一动,对金满堂说,只要这两家人闹起来,当官的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,我大哥定可稳坐县令之位。”
“金满堂当时很激动,拍着胸脯说,包在他身上。”
“也不知他如何挑唆了罗勇浩与朱立伟,让那两个愣头青率众打群架,死了八个人。”
“果然不出所料,无人愿接手三通县这烫手山芋,我大哥连做了十六年县令。”
听到这话,公堂里的宿老们都坐不住了。
县衙大门外的老百姓更是凌乱,特别是朱家人与罗家人,恨不得冲进去把杜长生碎尸万段。
“肃静!”
霍谋思重新稳住场面,沉声道:“当年白仵作验尸报告写得一清二楚,罗勇浩与朱立伟皆死于利器,一刀毙命。
据查两家人并未携带铁器,事发之时却有人看见刀光闪过。”
“杜长生,你与金满堂合作多年,他的事情你定然知晓,从实招来!”
杜长生这次说了真话:“我当年也十分好奇,后来有一次在府城分钱,几杯酒下肚,我问起了此事。
金满堂也知此事瞒得过别人,却瞒不过我,便说他斥重金请了一位厉害刀客。”
“当年罗勇浩与朱立伟一共带了八十多人参战,场面极度混乱。”
“双方打红眼了,一度敌我不分。”
“没有人注意到,现场多了一个人。”
“此人既不是朱家人,也不是罗家人。”
“那刀客浑水摸鱼,一刀杀死罗勇浩,又一刀斩了朱立伟,趁乱开溜,竟无人察觉。”
听到这里,罗沐荣坐不住了,站起来一脚踹在杜长生胸口:“狗贼,你还我儿命来!”
朱乔峰也冲过去,手中拐杖敲在杜长生头上:“买凶杀人的是金满堂,出主意的却是你这厮,禽兽不如的东西,我打死你!”
杜长生头破血流,狂笑不止:“哈哈哈哈,北乔峰南沐荣,不外如是。
要怪就怪你们朱罗两家,果真是猪猡,愚蠢如猪,喜欢替他人做嫁衣!”
场面一段混乱,赵班头连忙带人按住了两个发狂的老人。
大门外,更有上百个朱家与罗家的人红了眼,破口大骂着要冲进去打死杜长生。
直到一群壮班衙役堵门,愤怒的众人总算消停了。
武朝的规矩,府城里才有城防军,县城不设军队,由壮班代替。
壮班负责城防和剿匪,不辜负那个“壮”字,号称三班衙役之中最能打的存在。
并且,配备了一种军用大杀器:破甲弩!
当年那江洋大盗李四,正是被壮班衙役用破甲弩射杀。
“诸位,审讯尚未完结,稍安勿躁。”
霍谋思一开口,众人给了面子。
只听霍谋思说道:“昨日午后,你为何对金玉楼下毒手?”
杜长生答道:“自我大哥告老还乡,金满堂与我貌合神离。
他生意越做越大,想撇开我一个人单飞。
可他有把柄在我手里,不得不委曲求全。
我知道姓金的没安好心,他在等一个机会,将我杜家连根拔起。”
“月圆诗会婉君小姐对金玉楼发出邀约,令我兄弟二人寝食难安,我们害怕金满堂攀上高枝,过河拆桥。”
“只要金玉楼死了,婚事便谈不成,姓金的老狗也绝了后。”
“昨日金玉楼尚未走出城门,我便派人与他擦肩而过,抛洒了《连心迷魂散》。
后面发生的事情,大家都看见了。”
说到这里,杜长生一声长叹:“报应啊,婉君小姐行走江湖,看出了我的手段,一剑斩断我右掌,令我此生再也没有药物害人的机会。”
至此真相大白,绝大多数人都找到了满意的答案。
绝大多数人的意思是,有人对这个答案持怀疑态度。
那个男人,名叫白景玄。
和霍婉君一起在西厅旁听的白景玄,深深看了二姐一眼。
他就纳闷儿了,二姐到底动用了什么手段,竟然让杜长生心甘情愿编出了一种《连心迷魂散》,听起来好像还很有道理的样子。
“还有一事。”
霍谋思提起了白景玄最关心的案子:“当年仵作白承业之死,可是你所为?”
到了这个份儿上,杜长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:“算是吧。”
“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,什么叫算是?”
霍谋思沉喝道。
“要怪就怪那白承业自寻死路,好端端的跑去查死了两年的钱有为。”
“后来他又去见了朱立业,似乎查到了什么证据。”
“当年我并未把这区区仵作放在眼里,可我大哥谨小慎微,他说李县令之前那位县令苏世杰,当年刚上任之时,受过白家老仵作恩惠。
苏世杰对白承业,也很是重用,才使得白承业年仅十七岁便进衙门当了仵作。”
“那苏县令一路升迁,八年前已然做了高官。
我大哥担心白承业查出了他的把柄,跑去找苏世杰伸冤,便叫我杀人灭口。”
“恰好当时府城出了个歹人,化名李四,无恶不作。”
“我那保镖胡俊认识李四,说此人在府城有个相好的,还替他生了个孩子。”
“我派人绑了那对母子,将李四钓了出来,与他谈了一笔买卖:他杀了白承业,我放过那对母子。
否则,后果自负。”
“李四果然来了三通县,装死混入验尸房,趁机杀了白承业。”
“我大哥一不做二不休,命人当场射杀了李四。”
“事后我大哥惶惶不可终日,无论我怎么劝,他还是执意辞官归隐。”
话音刚落,从西厅掠出一人,冲进了公堂,飞起一脚踹在杜长生脸上,于公堂之上大爆粗口:“狗曰的,原来是你们兄弟害死了我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