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下,人们看见白景玄和一名三旬书生,喝得醉醺醺地走了出来。
那书生愣头愣脑,在本地出了名的傻人有傻福。
此人原名朱大彪,七岁就进了私塾,连续多年也没考中贡生。
二十岁加冠那年,朱大彪痛定思痛,感觉自己名字没取对,决定致敬一位古代先贤,改名朱葛亮。
还真别说,改了名字立竿见影,第二年就考中了。
老朱家纵横道上多年,总算出了个有功名的读书人,那可真是普天同庆,大肆庆祝了一番。
朱葛亮也因此出了名,人送外号小卧龙。
小卧龙自带魅力,郊外踏青邂逅了黄县丞的侄女月英,那位月英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,一见朱葛亮就迷上了,回去求伯父做主提亲。
能跟县丞结成姻亲,朱家人自然乐见其成。
朱葛亮就这样成为人生赢家,爱情功名双丰收。
从那以后,朱葛亮俨然是朱家年轻一辈的二号人物,除了朱立业,大聪明谁的面子也不给。
如今全城都在传,月圆诗会关系到霍大人挑选妹婿,白大媒是其中的关键人物。
眼看朱葛亮和白大媒勾肩搭背,很多路人不禁在想:莫非人生赢家朱葛亮,又要原地起飞,被霍家二小姐看上了?
按照普罗众生的逻辑,朱葛亮当年被二当家县丞的侄女看上,如今又被三当家县尉的妹妹相中,是不是很合理?
白景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,故意在大街上吼了一嗓子:“葛亮兄,你的事情,包在我身上,小弟这便去霍府。”
说完,风风火火地朝霍府赶去。
没有人知道朱立业从后门进过聚贤阁,也没人知道四表舅和大外甥有过密谈。
白景玄直奔霍府后院,丫鬟小厮都没敢拦他。
毕竟霍谋思早已放话,小白可在霍府自由出入。
到了后宅,先见到了光彩照人的豆腐西施,白景玄保持非礼勿视,很客气地问道:“嫂夫人,霍大哥人在何处?”
“他七日婚假已到期,今日一早去了衙门。”
李秀芹说道。
“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,嫂夫人能否找个借口,就说家里有急事,派人去把大哥请回来。”
白景玄弱弱道。
“好,我这便派人去县衙,你去书房稍坐。”
豆腐西施也知道霍谋思最近找小白办大事,来了个夫唱妇随,相当配合。
白景玄坐在书房里,捧着公文袋,心里七上八下。
能不能升堂断案,从而促成良缘,就看这一发了。
计划没赶上变化,金玉珍没把账本送来,朱立业先送货上门。
看得出来,为了娶到罗蜜雪,这位朱四爷蛮拼的。
从结果来说,白景玄完全可以接受,省去了很多麻烦。
等他喝完一杯茶,霍谋思和华生一起回来了,黄金搭档果然形影不离。
“贤弟,何事如此着急?”
霍谋思一进门问道。
“大哥,华师爷,你们先看看这个。”
白景玄把公文袋递了过去。
二人打开袋子一看,呼吸都急促了。
霍谋思看了两页账本,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白景玄,有一种惊为天人之感。
就连他这神探也没搞懂,白景玄怎么就把账本送上门来了。
当务之急还是看账本,看清楚里面有多少信息量再说。
足足过了一个时辰,白景玄坐得屁股发疼,霍谋思发话了:“小白,你也看看吧。”
白景玄凑过去,瞬间暴露了文化水平。
账本里有七成常用字,他能看懂。
另外三成生僻字,他根本不认识。
还有账房先生记账,都有自己的风格,很多东西记录得隐晦,白景玄这种只念过两年私塾的半文盲,完全看不懂其中的内幕。
白景玄翻了几页就败退了:“大哥,小弟学识有限,看不明白。”
霍谋思笑道:“华兄,你来说说吧。”
华生谦虚了一下:“我小小师爷就不卖弄了,大人你来说。”
霍谋思笑骂道:“此处没有外人,华兄不必藏拙。
小白你有所不知,咱们这位华师爷,才学绝不在我之下,更精通数术、账目等杂学,曾是蜀山最年轻的举人。
只因当年痛砭时弊,会试考卷得罪了不少人,未能金榜题名。”
白景玄惊为天人:“原来华师爷也是举人老爷,失敬失敬。”
“好了,你们俩别拿我寻开心。”
华生说道:“这一本暗账,记录了二十五年前到十二年前,金满堂与杜长生合作一十三年的生意明细。”
“两人低买高卖,借助杜老县令庇护,杜长生分得利润两万三千六百七十二两。”
白景玄顿时麻了:“多少?”
“你没有听错,纹银两万有余。”
华生说着,补充了一句:“这还仅仅是最初十三年的账目,最近这十二年,两人生意越做越大。
不难推算,杜长生所得分成,已超过纹银五万两。”
白景玄突然感觉不对劲:“等等,这种做生意挣的钱,算不算正当收入?”
华生答道:“本是正当收入,有趣的是,这本暗账上还记载了一笔孝敬费。
此费用由杜长生和金满堂共同承担,将双方所得的三成,孝敬给了老县令杜致远。”
白景玄摆着手指头,一脸茫然:“师爷,我算不过来,这得是多少钱?”
华生不需要动用算盘,口算能力惊人:“单是从他亲弟弟杜长生这里,老县令便分到了七千一百零一两。
从金满堂那里,也拿到了同样数额的孝敬。”
白景玄听得心惊肉跳,这才明白杜致远给他的四个元宝,不过九牛一毛。
仅仅是这孝敬费,就超过一万四千两白银。
三年小县令,一万雪花银……果然不是浪得虚名。
白景玄想起了他爹教过他的《武朝刑律》,一下子燃起了希望:“按本朝刑律,朝廷命官受贿一百两便可杀头,这一万多两银子,岂不是够满门抄斩了?”
霍谋思比较严谨,接过了话茬:“贪污受贿只惩戒当事人,杜致远已是死罪无疑。
其弟杜长生,以及金满堂,行贿数额巨大,论罪当诛。”
白景玄喜出望外:“大哥是不是可以马上升堂定罪?”
霍谋思摇了摇头:“有物证,缺人证。
可惜,钱有为死得离奇。
杜家兄弟与金满堂,定会矢口否认,说账目造假,反打一耙指认本官诬陷。”
白景玄表示不服:“这账本一看就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件,当年大哥你还没来三通县,怎么能说你作假?”
霍谋思长叹一声:“贤弟你不懂官场的规矩,苟县令才是本县父母官,有些事情愚兄说了不算。
只要苟县令认定账本是假的,那便真不了。”
华生跟着补充道:“即使说动苟县令,定了三人死罪,朱家与罗家的世仇,仍然难以化解。
此本暗账,不足以说明朱金贵与罗正光受人谋害,亦不足以说明罗勇浩和朱立伟死得蹊跷。”
白景玄心里一凉。
他的主要任务,乃是化解世仇,促成良缘。
情急之下,少年流露出了他的天真:“大哥,能不能先以受贿定罪,把那三个老头抓进县衙,严刑拷打,说不定他们会把当年杀人的事情供出来。”
霍谋思意识到小老弟还是年轻了:“刑讯逼供,对这三人收效甚微。
一旦坐实受贿,杜宇轩将被革除秀才功名,金玉楼也将被夺去举人功名,两家还会被没收财产。
这三人年事已高,他们拼得一死,也不会招供,以死保全后人富贵。”
华生点了白景玄一句:“小白,你可知严刑拷打,霍兄便落下酷吏骂名,世人只当他将疑犯屈打成招。
正所谓刑不上士大夫,一旦霍兄对致仕的老县令动用大刑,整个官场都容不下他。”
白景玄连忙认错:“大哥恕罪,是我糊涂了。”
“贤弟,你有功无过,为兄岂能怪你。”
霍谋思说道:“你找来的暗账,乃关键证据,已坐实杜金两家勾结多年。
下一步便是找到当年的杀人罪证,此事我已有眉目。
婉君还说她有办法,借助江湖上的手段,要给我一个意外惊喜。”
白景玄忽略了神探有眉目,关注的点不一样:“二姐这么快就有办法了?”
“二姐?”
霍谋思怔了怔。
“嘿嘿,情况是这么个情况,二小姐说,小弟叫你大哥,就得叫她二姐。”
白景玄腆着脸道。
“哈哈,如此甚好,婉君大你三岁,做你二姐也合适。”
霍谋思给了面子。
“谁在背后说我闲话呢?”
突然,门外传来清脆动听的声音。
带着几分泼辣,一听就是霍婉君来了。
只见霍婉君推门而入,都没理会她大哥,对白景玄说道:“小白,跟我出去走走。”